【楼诚】梦中梦
他感觉自己从一片迷茫中醒来，在迷茫中，又进入另一片迷茫。
微微睁开眼。
和他所熟悉的那个战火硝烟的世界不同。
漫山遍野开透了细细碎碎的野花，纯净的青草的腥味融在风里。茂盛的绿铺天盖地，夏日投在大地的阴翳宣告着草本植物的狂欢。
他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没有一点血腥。
阳光从万里之遥穿透苍穹和薄云，穿透和畅的惠风，落在他漆黑的眼眸中，圆而亮的眼睛染上了一层熔金的晚霞。
未来会是这样的。明诚想。
他闭上眼又睁开。天旋地转。
高举的红旗化为战斗的枪和刀剑，挑开理智，直指艺术和文学。政治随着红旗徐徐升起，人倒下去，血流遍了山野，冤屈填满了沟壑。
铺天盖地的呐喊和高呼，淹过夏日的绿，鼎沸的人声蒸煮钢铁，秋日的麦田奄奄一息。
冬天来了，刺骨的寒入了心。幸运的，在一碗稀粥里残喘度日。不幸的，骨削成泥填补历史的缝隙。
他看见家园在一声巨响中倒塌。四散地灰尘落入他的眼。没有泪，血和泪早已在上半生流尽。
他浴火而生，踏过千山万水走来，满目疮痍迎接他，流离失所迎接他，牢狱的青苔迎接他。
他居然庆幸。幸好此时孑然一人。
他痛醒过来。枕头旁留下一道将干的泪迹。心口还残存着历劫的悸和冰凉。
五星红旗在世界各地升起。轻轻巧巧的一颗小球上绘出祖国千秋万代的山峦河川。一方球桌那么小，却令万民热血膨胀。中国沉睡的魂在球桌上醒来，用绚烂的明黄谱写新时代的篇章。
明诚微微发怔。
那些年轻人脸上有一点年少的猖狂，只是一点，更多的是那份，似曾相识的，不要命的温柔。
日复一日汗流浃背地为理想奋斗，心底始终留存一份最真实的感情。他们血肉完整，堂堂正正地以有名有姓的姿态挑战不可撼动的秩序和权威。
一日从师。
终身为师。
既然天意如此。
唯有与天争锋。
明诚在第一缕晨光中真正醒来。
又是庸常的一天，明楼在办公室里处理堆成小山的文件，和一屋子魑魅魍魉说鬼话。他觉得明诚有点不对劲，熟悉的目光里偷偷藏着几分悲怆。
直到日暮时分，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闲。他们在落地窗前分享一瓶红酒。明楼望向明诚，他看见熔金的晚霞落入他的瞳孔里，明楼开口，
“你似乎有心事。”是笃定的语气。
“昨天晚上做了很多梦。”明诚老老实实地回答，并不看他，只是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红酒。
“嗯。”明楼淡淡一笑，“梦醒了吗？”
“大哥，”
明诚抬起头，圆而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熔金的光，
“如果我们救的国，并不如所想的那样好。你别这么看我，你明白的，我只是说如果。”
如果我们救的国，最终掀起滔天巨浪，如果翻起的浪潮最终会卷走你我，
如果为之奋斗的理想被迫让我们分离，如果理想主义和人的温情会在秩序面前碎成一地残渣，如果体系膨胀，蝇营狗苟的缠斗伤害到真正的中国之魂，如果理想不再发声…
如果第一个梦境永远是梦中之梦。
“中国仍然是中国。”
明楼望向窗外，新建的政府大楼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但是明诚和他一样，
看到了万里河山。
如果有痛，就一起承担。如果有难，就一同赴难。刀山火海这么过来，那么就继续跋山涉水再走一遍。
反正我们同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