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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闲花逢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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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玫瑰


「原著时间线,明台订婚之夜 」


夜深了。
草坪上犹留有鲜花和音乐的香气,一支玫瑰遗漏了,鲜红的花瓣被绒绒的青草托着,在夜色里沉寂。巨大的,沉重的黑暗浮起来,犹如一场安静而汹涌的浪潮,水涨上来,淹过大地,淹过草坪,淹过钢琴上的黑白照片。
小小的花瓣在夜色面前多么无力。

书房的小灯还亮着光。
“大哥晚安。”
明诚说完这句话,踏出书房,眉角敛起的疲倦稍稍舒展。他右手端着空茶杯,左手反扣上门。咯噔一声,很轻很轻,微弱的一缕光线在他身后消失。大姐已经睡了。家里安静得仿佛空气摩擦都有了声音。

他背对着门站着,仿佛站在无尽的黑暗里。门缝里的光线在黑暗中描廓,柔和的,细细的一道光,落在明诚的挺直的后颈和脊背上,年轻人的身形利落挺拔,犹如一杆锋利而不做声的长枪,又像一朵黑夜里的玫瑰,在寂静的,柔软的家里生出情深的缱绻。

他喉咙里堵着一句话,生涩地卡在心里。明诚默默叹气。
钢琴上的黑白照片落入他放远的视野里,夜色涌上每一个角落。他看不清,但他知道,他们在那里,他们在这里。

明诚抬头望向明台房间的方向。门缝里没有光,他应该睡了,今天订婚,折腾了一天,也该累了。
明诚想起明台早上照镜子的神态,张扬得像孔雀,眉眼里都是光。英俊的男子对着镜子一颗一颗地扣上扣子,西装笔挺地勾勒出他年轻的身形。明诚在旁边看着,他侧了侧头,掩藏不住的笑意爬上眉梢。
明台为右手的袖口扣好最后一颗扣子。
明诚忍不住笑,他感慨:“我们的小少爷终于长大了。”

明台朝他吐舌头。

明诚想起多年以前,明台第一次穿正装,小小的孩子不会用左手给右边的袖口扣扣子。他装可怜,就是要缠着大姐给他扣。大姐笑着弯下腰来,旗袍上苏绣的花开出海水一般的温柔,她修长而白皙的双手为小弟扣上扣子。
姐姐说:“等明台长大了,就不用姐姐帮忙了。”
明台点点头,视线落在那朵玫瑰上,“那等我长大了,要送给姐姐最漂亮的玫瑰花。”
大姐笑,用手摸了摸明台的头,:“傻孩子,玫瑰花可不能乱送,要留着送给明台最喜欢的女孩子……”

明诚忽然转身,他打开书房的门。咯噔一声,很轻很轻,暖黄色的灯光如流水一般倾泻出来。明诚有一瞬间的短暂失明,压抑的黑暗在他的眼里停留太久。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眼底微微的酸涩和眩晕。
“大哥。”
明诚的声音略微有些喑哑。

明楼抬头。刀剑一般的光线雕刻出他的侧脸,沉稳,峻峭。明楼好像活得不真实,他太强大,强大得令人畏惧,仿佛永远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骨子里偏又渗着与生俱来的的风度和优雅的男人,站在权力的巅峰,看着大地上的炮火硝烟熏染了天空。难言的距离感。
他是气定神闲的明长官,似乎离血腥和战争很远很远。
只有明诚知道明楼不是。

深邃的眼带着微微的诧异抬起,明楼开口,醇厚的嗓音像是怕惊扰了谁,刻意压低几分,
“怎么还不睡?”

明诚沉默。他很久以来没有这样沉默。空寂的夜压迫他的喉咙,他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怎么了?”明楼放下笔,缓缓起身。

他们之间少有这样的沉默。一直以来,默契仿佛刻在彼此的骨髓里,不说话,但不代表不交流。这样没有内容的,毫无缘由的沉默,很多年不曾有过。

今夜他们都喝了一点酒。不多,很烈。明诚的酒量向来很好,但是微醺的意味浅浅浸着灵魂,蚕食他竭力保持的理性。潜藏在未来深处的深渊拉住他,他觉得自己在不停地下沉,下沉。
他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明楼也知道。死间计划,丧钟敲响,血肉和灵魂一寸寸被震裂,无法想象这个计划所付出的代价,明诚不敢想,他不愿想。

沉默。

明台呀。

他们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弟弟,竟然要亲自步入他们设计的深渊。是死,是活,或者生不如死,明诚不知道,他觉得那种痛,日夜将他放在黑夜和寂静中煎熬。
翻过来,翻过去。
还有大姐,她怎么办?
苏绣的花开出海水一般的温柔,记忆中姐姐的浅笑,拉扯着他最后的犹豫。

夜色深浓而寂静。

“我想替他。”
良久,明诚开口。他右手端着空掉的茶杯。感情混着酒劲冲上来。明诚知道,他不理智。
横在喉咙里的硬物忽然空了,但是心却直直往下坠,更疼。他依稀感到胸腔里跳动的心忽然冷下去。挣扎。怒吼。明诚忽然觉出无声的孤独。

明楼站在空气里。他的身体一半浸在光里,一半深陷阴影。

明楼坐下。

明诚垂下眼,夜风拂过他的肩,他开口,沉沉的声线划破夜,“我在伏龙芝军事学校受训,所有的科目都是优秀。尤其抗刑。我一定可以……”

“可以什么?”明楼的声音从夜风中传来。

“我可以坚持到最后一秒钟。”

明诚抬头,他和明楼对视。明楼的目光像深海,冷而寂的海水湮没了一切情绪。明诚的目光执拗而炽热。在相遇的那一瞬,明诚的心忽然痛到蜷缩。
他知道这是明楼的痛。
原来你这么痛,明诚想,我怎么能这么残忍,我居然能够这么残忍。

明楼的心似乎被一只手揉搓着。他甚至感觉不到疼。蛰伏在脑海深处的痛如潮水一般席卷过来,打翻了汪洋之上最后一条亮着孤灯的小船。

疼吗?

明楼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问着那个被他抱回家,瘦瘦小小,浑身伤痕的孩子。十岁的明诚用细细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轻轻摇了摇头。

不疼。
明诚回答。他的袖口短了一截,手腕处印着深深浅浅的鞭伤。

七十六号的那些手段他们全然明白。

无休止的拷打,鞭刑,烙刑。火与血的撕咬,摧残意志,摧残身体,层层叠叠的伤痕刻在血肉上,痛是怎么躲都躲不掉的。日日夜夜,遍体鳞伤。

他把他从虐待他的养母那里抱回来,养好他的伤,教他知识,教他做人。一步一步培养他的信仰。让他从一株细瘦的弱苗,长成如今枝繁叶茂的模样。

明楼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要将他当做一颗死棋,送入火炉,送去刑场,眼睁睁看着刽子手的蹂躏折磨,毁掉他的兄弟,战友,爱人和信仰。

明楼像一座孤岛,他坐在阴影里,四周都是漫漫的海水,无尽的汪洋。他不能微笑,不能呼吸,不能说话,真正的灵魂被封印,日日夜夜覆盖在皮肉之上的假面渗进了骨血里。官场上笑意逢迎,对待汪曼春的含情脉脉,宣讲会上的铿锵有力,忽然间都化作难以抵抗的累和倦。三重伪装强大的压力毫不吝啬地压在血肉之躯上,没有那个分担的肩膀,他……

明楼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他靠着椅背。看不清神色。他的眉角轻轻颤抖。

明诚几乎是立即知道他在生气。
极度的愤怒。也是极度的哀伤。

明诚忽然慌了。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和明楼一起回到上海,回到战场,他们做了一个又一个方案,设想过可能出现的一切情况。明诚曾经误以为自己什么也不会怕,但如今他很怕,怕到想流泪。
他不能留下明楼一个人。
明诚知道这层伪装多么重,他怎么舍得留他一人独自承担。

明楼开始剧烈的头痛。
多年来的默契似乎已经成为身体上的自觉,对方眉间的分毫情绪他都了如指掌。明诚迅速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阿司匹林,倒了一杯温水。他走到明楼面前,半跪在地上。

将药片递给他。明诚修长有力的手握住明楼的,有点凉。他低着头,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唇边溢出一丝苦笑,“大哥……”

明楼沉默的视线望着他。端坐在权力巅峰的男人正在深渊里无声的挣扎。

明诚心里一疼,后悔的情绪铺天盖地掀翻最后一道防线,“是我任性了。以后这样的话我不会再讲。”
明楼叹气,“你以为把明台换做你,我就能更好受一点吗?”

“明台……”明诚的心犹如针扎,尾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那大姐呢,大姐这么疼他,半点委屈都不舍得他受。万一……大姐,她又该怎么办?”

那是最见不得明台受苦受伤的姐姐呀。

明诚放下膝盖,他跪在明楼身旁,轻轻伏在明楼的膝盖上。

“会过去的。”明楼的手插进明诚柔软的发间,他感觉到膝盖上晕开带着温度的水迹。明楼离开椅子,半蹲下来,他像十多年前那样将明诚拥入怀中。

灵魂交合成慰藉的姿态。他们在黑夜里相拥。压抑得近乎无声的夜里,浸在夜风中的,遗落的那朵玫瑰,轻轻颤栗。

会过去的。

这场黑夜终将成为过去。落在草坪上的玫瑰也终会迎来黎明。微弱的光线在未知的虚空里篆刻另一个时代。
光明,强大。

但生于他们所在的,最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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