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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闲花逢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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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龙/孟烦了】真心话和假结局

时间开的玩笑——

怪只怪我口与心违,不许真心话逃离,才表现得如此迂回。

 

孟烦了有点犯愁,他刚从和顺把两位老的接来,可禅达早已是烂民堆着难民的巨型收容站,他不知道能把父母安置在哪儿。

他瞪着死啦死啦发呆,瞪着郝兽医发呆,瞪着阿译......噢算了,移开视线。迷龙在招呼豆饼去提桶水来给他擦机枪。孟烦了凑上去,他张张嘴,空做嘴型。

“干啥玩意儿这是?”迷龙皱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父母......住您哪儿成吗?”孟烦了说。

“嗳,这点儿小事还用得着问。”迷龙挥挥手,他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孟烦了赶紧蹲下,为他挡着光线,他拍了拍迷龙:“痛快。”他站起来就要走。

“等等,”迷龙说,他眉眼弯成一个弧度,占了便宜地笑:“烦啦,你叫声哥。”

“你叫声哥啊。我保证把你爹妈照顾得好好的。”

孟烦了怒气冲冲地回头,冲他喊:“爷爷。您是我大爷,成不?”

“你学我们家雷宝儿呢。”迷龙笑得更开心了。

孟烦了瘸着腿又冲了回来,他觉得面上发烫。迷龙割了一半家送他孟烦了,他应该感激才对,有良心的人该感激。可他孟烦了的良心就是长偏了,或者干脆从娘胎生出来时就没带长。他没来由地感到愤怒。一个无能的儿子对自己的愤怒。愤怒让他浑身起刺儿,这刺儿二十五年来就没真正下去过。

“给您!租金!小太爷我租您家宅子成不?”他狠狠地把几张仅有的纸币塞在迷龙怀里。

“你这瘪犊子玩意!”迷龙的笑意消失了,他骂着,一边扯过孟烦了。两人纠缠在一起。

“三米之内!给我滚过来!”死啦死啦吼。

迷龙眯着眼望了望,他放下要揍人的手。孟烦了的脸色很难看,他任由迷龙在他身上摸着、翻着。粗野的东北佬有着不协调的细腻心思,他终于在孟烦了身上找到一个没破洞的口袋,把钱塞回去。他推了孟烦了一把。

“走走走,别妨碍老子办正经事。”迷龙满脸嫌弃。

孟烦了一瘸一拐向死啦死啦的方向挪过去。

 

“烦啦,你真是会说话呢。”不辣对孟烦了说。后者捡起一根树枝往死湖南人身上扔。郝兽医“啧”了一声。他拿着针线,正补着一件上衣的破洞,那该是豆饼的。

不辣灵活地躲过,他不恼,只是讽刺地笑:“你也真是会做事呢。”

兽医又“啧”了一下,但是这次是对不辣。老头儿作出一副严厉的样子,说:“你不要再花搅人。”又转头说:“烦啦,你呀。你也太孩子气,都二十五的人啦还不懂事。”

孟烦了决定不说话。他决定不说话就绝对不说话。

兽医语重心长:“你喊迷龙一声哥,你不亏。他把你爹当自个儿爹,让你那一大家子住在他家。这是情分。”

“你呢?你拿几个烂钱去伤他的心。”

“大智若愚。”阿译在旁边补充,然后被孟烦了一眼瞪得缩了回去。


晚上,轮到横澜山那帮精英值班,炮灰们难得休息。最近的伙食好了点儿,至少蛇屁股的菜刀能派上用场,切切白萝卜玉米什么的,偶尔还有些猪肉。晚饭后阿译组织几个新来的生起篝火,他清了清嗓子:“那个,今天。我们来玩游戏。”

豆饼伸长了脖子,他毕竟孩子心性重些。郝兽医放下手中的活儿。柯林斯好奇地睁大双眼。迷龙不屑地笑。丧门星在地上打坐。死啦死啦回了自己的炮坑,狗肉跟在后边,他照例是不参加。

“烦啦,你也过来。我讲规则。”阿译说。

孟烦了远离了人群躺在地上,他看星星,他看不见星星。今天是初一,连月亮都是新月。但他就是看,作出一副莫挨老子的劲儿来膈应阿译。

“你有个屁的规则。”

“好,你不过来。但你算在数里。人太少了不好玩的。”阿译一直好脾气得很。

然后他们吵闹起来。一会儿是比赛唱歌,一会儿是比赛放屁,还有比饱嗝,当然谁都比不过克虏伯。他们笑得腰都要断了。死啦死啦一个月默许一次这样的玩闹。

老麦用罐头上的铁皮和拉环、几根被刀削得细而规整的木片的做了一个转盘。转盘上有两根木针,一根立着,一根转着。

“这玩意儿好。洋人就是办法多。”迷龙对他赞不绝口,他向老麦挤挤眼睛:“送我呗。给我儿子玩。”

“诶诶,”阿译一拍脑门。“先不急,我想到一个玩法。”

“啥啥啥?”

“就是,这个转盘。转到第一个人,要说真心话。”阿译用力一搓那根立着的木针,另一根就飞快的转起来。呼呼的声音像冲出膛的子弹与空气摩擦,大家围过去,那根针转得慢了下来,它颤着,晃着,仿佛喘着气儿。炮灰们屏着呼吸,他们想它停下,又不那么想。它最终停下,稳稳的,指向了人群的空隙。炮灰们向那个空隙探着头,在针尖的那端,躺着一个快和土地融为了一体的孟烦了。

“烦啦!”兽医喊他。

孟烦了被丧门星和柯林斯连拖带拉地拽过来。他挣扎着,被丧门星压在地上,他抬头,吐着嘴里的草:“小太爷累了一天,现在就想图个清静,各位爷爷们玩,能别烦行吗?”

“真心话真心话。”克虏伯一脸兴奋。

“真你妈巴子的心。”孟烦了骂道。不辣一抬手拍在他的脑袋上。孟烦了喊痛,但这次他没帮手,豆饼不帮他,兽医不帮他,丧门星不仅不帮他,还下了死力气压着他。迷龙在一旁乐呵着。柯林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兴致盎然。炮灰们真想听这个正话反说、反话正说的王八犊子的真心话,所以大家都觉得不辣那一巴掌打得好。

“再转第二个人,第一个人对第二个人说真心话啊。”阿译又用力搓转盘上的木针。孟烦了脸朝下压在土里,他闭了眼,听见炮灰们无耻地开怀大笑。针停了,孟烦了觉得有一瞬间的安静,然后炸开了锅。

“迷龙迷龙迷龙!”起哄的声音道。

死啦死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炮坑里出来,他站在一旁。迷龙蒙了似地坐在地上发傻。

“我、我呀?”他指着自己说。

不辣色眯眯地说:“我出题我出题!说迷龙和他老婆......”

郝兽医瞪了他一眼,不辣把他的话咽了下去。兽医说:“烦啦,说说迷龙对你好的地方。”

“five......我、五。”柯林斯用着他新学的汉语。

“烦啦,五件事。说五件事我们听听!”老麦也跟着起哄。

“我说个球。”

死啦死啦给了丧门星一个眼色。丧门星会意,他胳膊肘点在孟烦了单薄的蝴蝶骨上,稍微用用力。孟烦了趴在地上大喊:“你个死丧门星,我去你大爷的......”

“这小子怕疼。”死啦死啦的声音。言下之意就是你再用力点。

丧门星自小习武的,下手很有分寸,绝不会伤了人,但孟烦了觉得生不如死。背上又麻又痒又疼,他眼里闪出泪来:“我说说说......”

孟烦了喘着气,他生平最恨的就是把心扒开给别人看。为了不这样做,他愣是把十几年在孟老太爷戒尺下逼出的虚伪的端正和风雅给剥去了。他学天南海北损人的话,遇见骂战他从不带输的。他真话假说假话真说,他正话反说反话正说,他油嘴滑舌、刻薄阴损,一声意气风发的“小太爷”,压下留给自己的黯然神伤。他演戏演久了,演的深入骨髓,演的如醉如痴,演到他快把自己忘了。他狠狠对自己说,你是孟烦了,你这辈子无情无义,你冷血,你软弱,你操蛋,你是个罪无可赦的小偷,流氓,拿好心去喂狗,善良被踩在你鞋底,恩情拿来换磺胺和粉条,口水苦了自己,那就喷出去恶心别人。孟烦了,你他妈活该。

丧门星的动作就像酷刑。孟烦了挣着,他把脸埋在土里和草里,痛苦地回忆。一个软弱的人回忆柔软,一个尖酸的人回忆心酸。迷龙,迷龙,偏偏是他。

迷龙回过神,他摆摆手:“算啦算啦。丧门星你放开他。老子没对这瘪犊子玩意儿好过。烦啦,你也别去整啥肉麻玩意儿来恶心人。”

死啦死啦一巴掌盖在迷龙脑袋上,让迷龙闭了嘴。

“孟烦了,让你说你就说。”死啦死啦拿出个不三不四的团长样儿。丧门星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一,”孟烦了的声音从土里来:“老收容站里,他打你们每一个人,没打我。算不算?”

......

迷龙站在老收容站中间那块空地上。他的衣服已经彻底被撕巴成破布,迷龙就披着他那身破布,炫耀似地举起拳头叫嚣:“还有找死的没?一块儿上来嗅老子拳头。”

豆饼数着数,他摸了摸自己挂了彩的脸,有点惊恐:“十九......二十个。要麻哥,他干掉二十个啦。”要麻吐掉嘴里的血,不辣揉了揉青了一块的胸口。

孟烦了站在边上冷眼看着,他也要去,但迷龙的拳头从不往他这儿招呼。或许是顾忌他瘸了条腿。

转眼儿功夫,迷龙一脚踩碎了羊蛋儿的膝盖。羊蛋儿跪在地上。

......

“二,在缅甸穿着条裤衩满林子窜,他毙了我后边一个日军。否则,小太爷瘸的就可能是两条腿了。算吗?”他愤恨不平地吼道。

......

阿译的枪瞄着孟烦了:“不准后退!”他没什么气力地吼着。忽然他清醒了一般打了个突,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了。日军追过来了,他们就像追一群个头有点大的兔子。

孟烦了在后边艰难地跟随,他前边的迷龙突然转过身来,他开枪,打死了正追到孟烦了身后打算给他一刺刀的日本兵。

他大骂:“跟你们这群瘪犊子一起还不如认耗子做亲家!”但他还是上来扶了小瘸子,那家伙力气非人,孟烦了瘸都瘸快了一倍。

......

“三,上回小太爷认怂,做了逃兵,在横澜山被绑了三天三夜......”他停住了,而所有人都明白。

......

孟烦了那夜睡不着,他看着山峦的夜色,看着并不需要整夜去看的月亮。喉咙烧着,胃也是。他以为自己已经饿惯了,毕竟在祭旗坡上盐水煮芭蕉,他从来也吃不饱。但此刻他发现饥饿的感觉这么强烈,像是身上烧着一个洞,把他的命一块儿烧完。

他耷拉下已经不太抬得起来的脖子,过了很久,他发现月光下空地上某处异常:一个几乎与土地同色的东西在空地上慢慢蠕动着,它动得肉眼几乎难以察觉。

那是迷龙,他手上抓着一个竹筒,竹筒里装着水,另一只手上抓着馒头。他在用孟烦了从未想象过的耐心,在一览无余的空地上蠕动,半小时只爬了二十多米。

他想喂他点吃喝。

突然出现的死啦死啦打掉迷龙手里的馒头。迷龙蹲下去捡,死啦死啦一脚揣在迷龙结实的背上,他打了个趔趄。死啦死啦抢过迷龙手里的竹筒喝着水,迷龙挨了打,却像个没事人儿站起来。死啦死啦又一巴掌扇过去,扇得迷龙倒在地上。他爬起来,不在意地抹了抹嘴角的血,迷龙的目光盯在那个竹筒上:“哎、哎哎,你给他留点。”

“他饿,他渴。”孟烦了在近昏迷的前一秒,听见那人这么说道。

 

孟烦了说不下去。土里传来他压抑的呜咽声。丧门星早放开了手,死啦死啦在沉默地看着,郝兽医也沉默地看着。

迷龙挠了挠头,他有些结巴:“那...那什么,那是兽医的主意。我是怕你被饿死了传出去不好听,说我们、我们炮灰团,能整出一个在自家地盘上被饿死的玩意儿。”

兽医摸了摸孟烦了的头:“烦啦,人家还把房子匀出来给你爹住呢。”

“那不是他的房子。那是他死乞白赖坑来拐来骗来的!”孟烦了发着狠说。死啦死啦扯着孟烦了的头发把他从土里拽出来:“孟烦了,你有完没完?你这一生改不了的臭毛病有完没完?”

但明眼人都看出孟烦了坚硬的壳子早已碎啦,他闭着眼睛,脸上的泪痕乱七八糟。迷龙看着他从死啦死啦手中挣扎出来,一瘸一拐地跑远了。尽可能远。他的脸丢光了。

迷龙说:“团座,算啦。逼他到这个份上,不容易啦。”

 

从南天门下来的那一天,硝烟和爆炸落在禅达千年无战事的街道上。碎石裹着弹片,弹片撕裂碎石。祭旗坡上的炮灰愣住了,横澜山的精英也愣住了。等回过神来就是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在找掩体、找防空洞。

最后明白过来的迷龙茫然地、像个孩子一样地在人群中被挤着,他从左走到右,从前走到后。

后来他摔倒了,摔得满手满脸都是血。

是禅达。是日军不要脸的自杀式攻击。迷龙爬起来以后,第一件事情是拔腿向轰炸区跑,尽管是徒然,人怎么能追上飞机?他肩上扛着的机枪怎么可能打得中飞机?要是有双翅膀,他早已经飞起来拿它去撞击这些欠整死的钢铁怪物。

迷龙用尽气力跑着,他的目的地是他的家,他像个流浪了很久,只知道回家的孩子。他感觉肺里像拉着空箱一样呼呼响着,浑身的热汗蒸腾着,他发着晕、又发着狠,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跑。

“迷龙!”孟烦了大叫。

迷龙不理他。孟烦了急得满头大汗,他隐约明白过来迷龙要做什么。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让他心里发慌。孟烦了蹦上最近的一台吉普车:“追他!快!”他拿着枪顶在司机腰侧,司机发着抖将汽车驶入轰炸区。

“上来!你上来!”孟烦了对跑着的迷龙说。

“哦。哦。”迷龙答应着,他把那挺重机枪甩了上来。孟烦了被砸得七荤八素。“快呀!”迷龙对着司机的耳朵喊道,他看着远处的阴霾,那合不上的两片阴霾下是禅达,他的家,他们的家,他觉得心要裂开了。

下了车。孟烦了跟着迷龙一路跑到了迷龙家,谢天谢地,孟烦了在心里说。他看见迷龙家门外就搭射了一个高炮炮位,正在嗵嗵地射击。有个精英——的确是和张立宪他们一样、甚至比张立宪们还精英的精英正在亢奋至极地往天上一顿射。

“嗵、嗵嗵。”

迷龙冲进去又冲出来。家里的人都完好无损。迷龙咧开一个难看的笑:“狗急跳墙了还,炸弹都落到禅达来了。”

“噼——砰!”

回应他的是一枚由日军轰炸机投下的炸弹,很近,就落在精英的炮位旁。南天门上的日子他们杀红了眼,这枚炮弹让迷龙也让孟烦了亢奋。迷龙冲着精英们喊:“打呀!这王八犊子打我们!打回去打回去!”

高射炮上那位精英被第一个炸弹炸了一头一脸的土,他像看神经病似地看着迷龙。从南天门下来泡过怒江的迷龙和路边的叫花子没有区别,除了他穿的那身破烂是军装料子。精英冷冷哼了一声,翻身下来,指挥着他的手下跑向另一辆停在一旁的吉普车,那样子竟是想要撤离。

“喂,你们干啥玩意儿呢?”迷龙不安地朝他们吼。

炸弹还在落。不攻击又没撤走的高炮成为轰炸机绝对的打击目标,一枚炸弹下来,几个缩在墙角的平民变成了尸体。

“别走啊!”孟烦了用尽全力朝精英们喊:“要死人的!这些人都要被你们害死的!”

回答他们的是沉默和越来越快的行动。精英们已经发动了引擎,精英中的精英炮长抖了抖身上的灰,从几具尸体旁边走过,他爬上吉普车。

迷龙的眼睛红了,他紧了紧手上的枪,向前走去,走着走着,他跑起来。孟烦了看着他,心里突然剧烈地发疼,一抽一抽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非常不祥,这种要了老命的疼让他捂住了心口。迷龙跑起来,孟烦了在他身后追着,一瘸一拐,他跑不快,但他死命追着。孟烦了看见死去的兄弟们的魂附在了迷龙身上,而他在追逐的是一群人的魂儿。

“迷龙!”孟烦了喊,他觉得有什么从心里被扯出来。喉头一阵腥甜,他把那股恶心的味儿咽下去,说:“迷龙,迷龙......回来。”

迷龙没听见一样,孟烦了几乎绝望了,孟烦了每时每刻都在绝望,但从来没有一次绝望像此刻的绝望这样,让他觉得心要疼得烂掉了,让他莫名其妙咳出一口血来。

他崩溃了。他朝迷龙的方向嘶吼,吐出他最真心、也埋在最深处的字眼:“哥......”他反复地哀求着:“别去,别去。你回来,你回来啊。”

 

迷龙愣了一下,他听见了,但脚步没停。他的头开始发晕,很胀,很痛。炮弹还在落,他被那一声声的巨响震得发聋。整个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色彩,在一秒钟被撕成一半的时间里,迷龙做了个短暂的梦。

那是很久之前,很久很久。在长满红皮云杉和樟子松的大兴安岭上,还不叫迷龙的迷龙有个家。那个家有个勤劳、结实却暴脾气的父亲,有个泼辣、护短、总是和丈夫吵架的母亲,还有两兄弟,一个比另一个大十四岁。迷龙记得这么清楚,弟弟小,又有些残疾,老是被村里其他孩子欺负。

弟弟受了伤,他提着拳头上别家去,把他们毙的满地着牙。回家以后被他爹按在炕上,他爹拿着碗口粗的棍子把他往死了打。他不吭声,弟弟也不吭声。他认死理。又来一次,他还是冲出家门去,弟弟却拦在他面前。小孩儿哭的脸都花了:

“哥,别去,你别去了......”

 

孟烦了看见迷龙突然停下,山一样高大的男人佝偻下身子。孟烦了撑起自己,他抹掉嘴边的血,在路边捡了一块砖。他瘸着,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以一个难以理解的速度超过了迷龙。

迷龙看着孟烦了用尽全力将那块砖敲在精英炮长的后脑勺上。他愣住了。他看见那炮长晕了过去,炮长的手下们慌了神。

迷龙看见孟烦了抄起那把手枪对着精英们,哦,是刚才握在自己手上的这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手里。

迷龙看见孟烦了对着炮长的手下们劈头盖脸地骂,你他妈的以为自己跑得了吗?跑出去老百姓也要拿板砖也能砸死你们!

迷龙看见一个人从远处走过来,那是他们团长。龙文章下了孟烦了的枪,轻而易举,烦啦在谁面前都是火柴做的。

迷龙看见龙文章去检查炮长的死活,他是在场最大的官,于是炮长的手下们灰溜溜地下车,灰溜溜的架起高射炮,灰溜溜地朝日军的轰炸机射击。

迷龙看见龙文章朝着孟烦了甩了下死手的一巴掌。孟烦了被打得发了懵,他倒在地上,龙文章在地上抄起一根劈柴就开始把他往死里揍。

迷龙醒了过来。

 

孟烦了蜷缩在地上,龙文章每一下都在他身上砸出一道血痕。他忍着,尽量不吭声。突然他感觉殴打停止了,迷龙挡在他身前,龙文章没收住手,那一下砸在迷龙肩膀上。

“别打,别打了。团座,这小瘸子不经打,您再整他两下他该晕了。”迷龙跪在孟烦了前边,他真的很结实,动都没动地承受了那狠命的一下。孟烦了在地上缩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你那一板砖差点把他砸死!”龙文章拨开迷龙,冲孟烦了喊:“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你打死了他,把你切了零碎都不够还。”

“你还嫌给我闯的祸不够吗?啊?”

孟烦了捂着脸,他流下泪来。

“他能有多大劲儿,”迷龙又凑上前,尽量护着孟烦了。“他能敲死人我名字倒过来写。晕啦,团座,只是晕啦。”

迷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后怕似的发着抖,突然他流下泪来。他们将将与一个残酷得无法回忆无法去想的结局擦身而过。龙文章把那根劈柴扔了,他哆嗦着靠着墙,也流了泪下来。迷龙不敢看他,他把孟烦了扶起来,动作很轻:“烦啦,伤哪儿了。我看看。”

孟烦了伏在迷龙肩头,他抱着失而复得的他,终于失声痛哭。 

 

END

*兽医说的“花搅”在陕西话里是作弄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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