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纬来

野草闲花逢春生

© 相信纬来 | Powered by LOFTER

【苏君】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九)

金色的阳光喷洒在雪地上,犹如一层淡黄的流沙,为寒冬的长安城平添几分实在的暖意。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滴落着融化的雪水,威严冷肃的庙堂在这个清晨显出一点温润的色彩。殿顶满铺黄琉璃瓦,镶绿剪边。紫柱金梁,显示出皇宫的富丽奢华。

年轻的大隋皇帝舒适的靠在榻上。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一个小太监立在榻前,双手捧着一个木匣。另外还有一个紫袍的中年人,规规矩矩地侯在外室。

杨广伸出一只手,骨节匀称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木匣上的纹路,他低头闻了闻,探究而玩味的目光深处,竟然生出了一丝戏谑。

一颗药。

他会如何选择呢。


“君相约拦住君无意了吗?”杨广开口打破平静,他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回禀陛下,巡防的禁军在离长安城外十里的长亭遇见了君家小姐,君家小姐牵着君将军的马。”小太监诚惶诚恐的回答道。

“君相约还做得不错。传朕旨意,宣宇文化及。”

“是。”

小太监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后退,他出了内室,转身向那位紫袍的中年人道,“宇文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宇文大人抬起头,保养得当的皮肤上还是生了几道深深的皱纹,他点了点头。宇文化及的目光幽深,巍巍皇权筑成的华丽之梦印在他的眼底,“梦还没醒吗?”

声音轻得仿佛没有重量,虚无地漂浮在空气之中

“马上就会醒了。”

小太监抬起头,很认真地回答了他。

宇文化及面上看不出喜怒,他本来已经抬步迈进内室,忽然顿了顿脚步,转身“啪”一声狠狠抽了小太监一个耳光。小太监倒在地上,脸上迅速浮出一片红肿,他还没爬起来请罪,宇文化及就一脚狠踹了过去。

“一把贱骨头,居然敢乱接话。”

“你在磨蹭什么?”皇帝不耐烦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宇文化及又在小太监的身上踢了几下,才连忙进入内室。


“陛下,”行过礼后,宇文化及开口说道,“如今您已经看到君无意在庆徽收受贿赂的折子,我想这其中必有隐情,望陛下彻查。”

“爱卿,”杨广抬了抬狭长的眼,犹如一头在黑暗中觅食的豹子一般,“我记得你一向与君家势同水火,怎么如今居然要为君无意说话了?”

“臣不是要为君无意说话,”宇文化及老谋深算,深不可测,他热衷于打击异己、培养党羽,如今已是朝中重臣,在皇帝面前说话一向很有分量,“陛下难道不觉得蹊跷?君无意如今才十九岁,就算是贪污受贿,他又能有几个胆子?臣以为他胆敢做如此大不敬之举,必定是君家在给他撑腰。所以臣请陛下即刻下圣旨,彻查君家!”

隋帝冷笑了一声。

“禀陛下,”半边脸红肿着的小太监进入内室,打破了沉默,“门外君将军求见。”

“叫他在门口候着。没我的旨意,不准进来!”杨广的语气忽然间染了一层愤怒,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叠折子,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陛下息怒!”

几乎在同时,小太监和宇文化及都跪了下去。空气中瞬间结了一层凝重而肃杀的冰,帝王的震怒犹如利剑,割裂了一切残存的君臣之情。伏着身子的小太监忽然感觉到一种浓稠的悲哀,不是因为帝王的荒诞,而是因为他感觉,这个国家,将在猜忌和贪婪中无声的土崩瓦解。

站在殿外的君无意难得穿着一身黑衣,旅途的风尘、身体的病痛和亲情的破碎仍然无法压弯他挺直的背脊。他抿起嘴角,眉角间难掩疲惫,但是眼底仍然清明而澄澈。

正是清晨里最冷的时段,旋转的雪花落在君无意的肩头,晕出一道一道淡淡的水痕。他握紧拳头,手上的冻疮撕扯着皮肤,十指连心,叫嚣着一阵阵尖锐的痛意。君无意闭了闭眼。

冷。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冷过。冷到麻木,冷到僵硬,冷到心里一阵阵的发颤,他几乎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呼吸,气流混着血的腥味,像细密的绵针刺痛他的五脏六腑,激起更深的心慌。

他十三岁上战场,对伤口和血腥早已熟悉。三年前,他在西关战场上遇到了伏击,叶大将军来援之时,左翊卫军的三千轻骑几乎被屠杀殆尽。叶将军找到他时,几乎以为君无意已经......

整整十二处刀伤。年轻的将军脸上全是血污,眼底却是浓稠的悲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

就如同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去一样。但他并没有太在乎,他在乎的是......

相约。

即使她如此伤他,他也仍然将她看做重要的亲人。他可以承受任何的伤害,但是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君相约陷入危险之地。银丝炭之毒甚为凶险,如果无法为相约找到解药……

如果无法找到解药……

君无意的心似乎被一双手揪住,狠狠地掐出血痕来。他心慌到有些茫然。

“君将军,”低眉顺目的小太监走出殿内,半边脸仍旧肿着,“陛下说,您可以进去了。”

君无意忽然怔住。

殿外的风雪又大了些,他怔怔的站着,发觉心里破败的城防忽然间又倒塌成一片狼藉,浪潮般的心悸疯狂地涌上来,喉头哽住一片腥甜。

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你怎么……

在这里。


两个时辰前。

苏同在皇宫外将他放下,君无意有御赐的腰牌,但他没有。今日清晨便是圣旨中的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刻,所以君无意必须马上面圣。但是他与君相约身上的毒也必须马上解,苏同挑了挑眉,很认真地对君无意说,

“我知道解药在哪里,我一定可以找回来。”

“好,”君无意伸手拂去落在苏同肩头的碎雪,“但朝局凶险,我并不想让你踏入这个局。”

“可我已经在局中了,”苏同微微一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因为你是他们的目标,我自然不会缺席。”

君无意心下一暖,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保护好自己。”



苏同并没有说谎。

之前他去普宁铺时,曾经问过崔老板银丝炭之毒的解法。崔老板抿嘴一笑,“解此毒并不难,我略通医理,很早前便配出了解药的药方,并且已经制作出来了一颗。”

苏同心下微动,但是面上仍然不见喜怒,他挑了挑眉,“然后?”

“这本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崔老板微笑,“但是前几日已经被高价买走了。”

苏同微微蹙眉。高价买走?说明买药的人很需要它,并且急切到根本不在意价钱,可能是中毒之人买走的,也可能是作为解药用作威胁……等等,这里是一间当铺,有谁会来当铺买药?

风雨中的皇宫,塞北的小城,长安的将军府,独处深宫的天子……江南的烟雨敲打着青石街道,一声一声,仿佛沙漏记刻的时光,是谁捡起脚下的花瓣,是谁摘下青葱的竹叶,是谁倾尽心血,在南国的春意中,为塞北的故人熔铸火热的银丝炭?

苏同忽然想起,十五年前,君澈受到小人构陷,当时他被迫入狱,君家被发配边疆。边境苦寒,君无意还年幼,若无人相助,单凭沈怅漓一个弱女子,几乎不可能护得全家平安。

十五年前。刚好是刘茂上任庆徽县令那一年。世间会有巧合,但当苏同听起君无意提到刘茂的那首《汉广》,便已经明白,这绝不是巧合。

刘茂单恋沈怅漓,但是却眼见她嫁入君家。他无职无权,一介白衣,但君澈却是左翊卫上将军,将门显赫,深受先帝重用,绝非常人能比。刘茂一直独居江南,直到君澈入狱,君家被贬,他亲制银丝炭,北上边境。

刘茂在路上救了崔老板一家,到了塞北,他又千方百计找到沈怅漓,并且把银丝炭给了处于困境的君家。凭着耐燃性极好的银丝炭,刘茂自然能在苦寒的庆徽谋得职位,最终当上县令。

到如今,又是谁得知了这段往事,利用银丝炭谋害君家?不仅令君相约,君无意双双中毒,并且假借刘茂之手,往君家头上扣了一顶赇纳的帽子,可能是政敌,也可能是......

苏同的眼底映入一座巍峨的皇城,他笑了笑。

在川蜀时,沈猪教了他简单的易容。为了不让君无意担心,他没告诉他。可毕竟幼年相识,他们之间已经太熟悉。

甚至已经熟悉到不必用眼睛来分辨彼此。



放心。

小太监做了个口型。他微微扬起嘴角。除了脸肿的有些滑稽,那自信的笑容一往如常。


TBC


本来以为大学不会太忙,结果还是硬生生拖了快4个月。争取年前完结吧。其实这本来是一个很小的脑洞,结果越写越复杂,今天在家里写了整整一天才稍微圆回来一点......




评论 ( 7 )
热度 ( 54 )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