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君】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五）
这几天，普宁铺——长安城里最大的当铺，出了一件不大也不小的事。
当铺的老板姓崔，是举家从外地迁过来做生意的。他也算白手起家，凭着精明的头脑和刻苦的努力，终于将自己的当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长安城里名气也渐渐大了起来。
这天快打烊时，店里忽然来了一个灰衣少年。少年长得很普通，扔进大街里可能都找不出来，他浑身上下里三层外三层穿了许多衣裳，裹着像一个厚厚的粽子。
“老板您好。”少年开口，声音平平的没有什么特色，但是却很礼貌。
“打烊了，您请明天来。”崔老板手一挥，看来人应该就是个穷小子，他没太大兴趣。
“崔老板，您从南边举家迁来，白手起家，混到如今也算有了声名。”少年找了把椅子，很舒适的坐下了，“您急着回家，是不是为了照看瘫痪的女儿？”
崔老板浑身一抖，他的女儿自小瘫痪，一直休养在家，连街坊邻居都鲜少知道。他虽然有点钱，但毕竟是做当铺生意的，最怕被不怀好意的人抓了把柄威胁。可是如今，这个素未相识的少年是怎么知道的？
“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少年说了一个肯定句，他轻轻搓热双手，“很简单，我告诉你。我有求于你，便对你格外留意了一些。你找钱给客人时，手指总是不自觉地颤抖，是长期按摩导致的肌肉劳损，但你身板挺直，行事如风，目光炯炯有神，显然并没有染上什么疾病。你身上带着同仁药堂开的珍珠丸和活络丸的香味，不好意思，我的嗅觉比较出色，这两种药都是治疗手足麻木的，有助于通经活络，调节气血。很显然，你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家人。”
“你怎么知道是女儿？”分毫不差，崔老板心中暗自惊讶，却因为好奇忍不住问了下去。
“花。”少年的眼神向店铺一角的花盆望去。
小小的花盆，枝叶已经全部枯萎了，但是根系似乎还深深扎在土里，等待来年的再一次盛放。
“那是野雏菊，我女儿最喜欢的花。”崔老板静静叹气，“但是她卧病在床，我只能种些带回去给她看了。”
苏同面上仍然不见什么表情。
“年轻人，你知道这么多，又说有求于我，开门见山吧。”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您见多识广，或许可以回答，”苏同抬眸，在烛火下一双眼睛有种复杂的情感，“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银丝炭？”
“……有。”崔老板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他。
苏同皱了皱眉。他站起身，很客气的对崔老板说，“我想看一看。”
“我没有。”崔老板的回答很干脆。
“你有，”苏同望向崔老板已经有点浑浊的眼球，“长安的百姓都知道，普宁铺什么都有，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
说完，苏同递了一块银子给他。
崔老板迅速将银子收入袖中，但是回答却仍然很干脆，“银丝炭千金难求，你这一点银子啥都买不到，但是看一眼还是可以的。”
崔老板转身进了里屋，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他伸手打开——
一丝淡淡的竹叶的香味。
“你知道这种香味是什么吗？”苏同凝神，静静看着木盒里传闻中千金难求的银丝炭。
“不知道。世人都传言银丝炭有淡淡的异香，可是太淡了，谁又能闻出来。”
我能。苏同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普通人的嗅觉和感知力，不过竹子本来就是清雅之物，估计除了苏同以外，也没有谁曾经因为好奇对着竹子猛闻过一番。这世界上知道竹叶有香味的人本就不多，能有幸见到银丝炭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自然没有人知道，银丝炭上有竹叶的清香。
那日他在君相约身上，就是闻到了这种味道。当时他以为问题出在琵琶上，但是经过沈怅漓的一句提醒，他忽然想起来，或许琵琶就如同不甜的山药馅，真正的香味还是来自于君相约身上。
苏同觉得君相约一向温娴雅致，断不可能涂抹香水，所以一直没往这方面想。如今看来，不只是香水会有异香，可能是其他的，令人司空见惯的东西。苏同本是客人，一阵香味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他大可以装作不知道。
可是他心中隐隐不安。尤其是君相约欲说还休的姿态一遍遍出现在他的脑海，苏同总觉得她有所隐瞒。君无意此刻出征在外，君澈也即将派遣南疆，沈怅漓趁着大雪初停打算去看望两个出嫁的女儿。君家快变成一座空宅，此刻居心叵测的政敌，说不定就趁此机会搅弄风云。
翻遍了所有能找的古籍，苏同找到了问题的答案，银丝炭。
他今日找到崔老板，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
苏同的手指忍不住向木盒里的银丝炭伸去，这传闻中千金难求的银丝炭，为什么会出现在一向简朴的君家？君相约又是如何得到的？她为何遮掩着不告诉君澈和沈怅漓？
苏同觉得有点头痛，千丝万缕的联系似乎都搅在一起，好像就少一个突破口，他马上就能理清一切。
千金难求......
君相约......
莫非？
忽然一个想法闪电一样劈过苏同的脑海，他忽然觉得有点眩晕。
如果有人不怀好意，故意送给君相约这千金难求的银丝炭，君家一旦燃了这贵如黄金的炭火，朝廷上，一旦政敌弹劾君家有赇纳之罪，若是下令搜府......当今圣上日日流连烟花醉柳，看上去是个不问世事的浪荡天子，但他实则精明多疑，又最忌讳臣下贪污之事。那时，君澈怎么办？君无意怎么办？君家又会落到什么境地？
伸在半空的手指剧烈的颤抖——
一双手握住他颤抖的手指。
崔老板盖上木盒，左手握着苏同修长的手指，表情有些诧异，“你是想碰这银丝炭吗？”
苏同不解的皱眉。
“你难道不知道，银丝炭千金难求，不仅仅是因为它能燃烧许久，灼热异常。而是因为，当它不燃烧的时候，这就是一块毒药啊。时常接近它的人会染上慢性的疾病，不出三月必定暴毙而亡。而这碰了它的人，不管碰了多少，只要碰了一下，”
“会怎样？”苏同的声音暗哑。
“初时并无征兆，半月之后手指溃烂，全身内力尽失，浑身冰寒而死。”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