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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闲花逢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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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君】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七)

长安城外十里,有一长亭。

雪仍然在下,凌厉的风裹着纷扬的雪花和细碎的冰渣子,让寒冷铺天盖地,如影随形。冬天太漫长了,一向乐观的长安人也觉得它太漫长了,站在廊前看雪,苦涩的笑也渐渐爬上他们的面颊。计时的沙漏似乎走得慢了,彻骨的严寒好像在努力冻住时间。

长亭四面透风,早已人迹罕至。但是这天,却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女孩子穿着厚厚的衣裳,不断地摩挲着双手取暖。她的面容并不十分美丽,就像一杯淡茶,不热情,不芬芳,也不浓烈。她腰间挂着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君”字。

君相约在等君无意。

君相约出生不到一月,父亲便战死沙场,不多久,母亲也跟着去了。君澈夫妇怜惜幼小无助的她,便收养她做了女儿,取名相约。如今她已经十四岁,十四年来,君家一向宠溺她。君澈对子女管教很严,长子君无意十三岁便上了战场,稍有差错,军法处置毫不手软。但是对君相约,君澈却是十分宽纵,毕竟怜惜她自幼失去了亲生父母,又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

做衣服的布料,过节时的点心,游街时的花灯……无论什么,君家一向给她最好的那份。

君相约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拼命裹紧身上的大衣,微微眯着的双眼里流露出了一种不符合她年纪的东西。

等君相约终于长大,她一身嫁衣似火,坐在柔软舒适的花轿里的时候,当她借着洞房花烛的微光,赤身裸体地吻住那个天下至尊的人的时候,当她头晕目眩,深陷在那个男人温柔却略带沙哑的嗓音里的时候,那一天,她终于知道,

那种不符合她年纪的东西,叫做欲望。

什么东西她都想得到最好的,爱情也是。当她第一眼见到皇帝的时候,她就决定要嫁给他。她一定要嫁给这个拥有整个天下的男人,她也一定能为他做她可以做的一切。

所以当微服出访的大隋皇帝在月满楼约见她,君相约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她瞒着家人去见他,她收下了他给的布包。她知道里面有一块炭。

大隋皇帝杨广告诉她,收好这个东西,以后月满楼的人给你送信,记着,这信上的字都是朕的旨意。

年轻的皇帝微微眯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相约,这会是只给你一个人的圣旨。”

淡婉如水的君相约忽然红了脸。


杨广告诉她,这几天君无意会从庆徽回来。

“用你的方法。拖住君无意。”年轻皇帝的字流畅而潇洒,君相约仿佛看见他闲散而不羁的坐在龙椅上,唇边仍然是那种笑。

她在心里说好。


君无意接到杨广三日内急召他回京的圣旨后,迅速安排好了庆徽的军务。他走的时候还是深夜,牵着马离开了营帐,夏参军一直跟着他。

“将军,”夏至伸手握住马缰,“您一定要回去吗?”

“抗旨是大罪,君家承受不起。”君无意的神色有些疲倦,黑夜里,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疲惫忽然向潮水一样在体内汹涌澎湃,“陛下急召我回京,估计是我收受刘茂贿赂的事情已经传到了长安。”

“贿赂?”夏至忽然冷笑,“将军您有没有接受贿赂,在庆徽的所有人心里都一清二楚,不清楚的恐怕只有陛下一人罢了。”

君无意微微一笑,他望向远方,墨色的眼底坦坦荡荡,但是却有一丝迷茫,“夏至,之前我和你一样,以为清者自清,做事只要无愧于心便好,”君无意伸手将夏至的手从马缰上松开,“但是当我手中的兵权越来越大,官位越来越高,在朝堂上越陷越深,我才发觉很多事情,并不是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夏至的手碰到君无意的,他猛然发现将军一向温暖有力的手竟然是彻骨的冰凉!他诧异抬眸,心下一急,也顾不得君无意在说些什么,抬手就朝君无意额头探去!

滚烫。

君无意的武功比夏至高很多,但此时他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却定定望着夏至,“夏至,记住我说的话,守好庆徽。”

“将军!”夏至突然红了眼睛,他几乎是吼了出来,“你不能回去!你不知道你在生病吗?你不知道现在大雪封山吗?在这种情况下赶路,万一你在路上……”

“我十三岁上战场,如今已有六年,没死在敌人的刀枪下,却会死在一条路上吗?”君无意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守好庆徽,这是命令。”

夏至红着眼睛点头,他看着君将军翻身上马。君无意驾马飞奔,很快便在冰天雪地中,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


大雪中的君相约看见远方一人一马朝她走近。

哥哥。她的心跳忽然有些急促。

雪越下越大。

君无意越走越近。不同往日的白衣,今日他一身黑衣,一匹黑马,矗立在雪中的身影,既熟悉又陌生。

“相约,”君无意翻身下马,快步走向长亭,他边走边解下身上的风衣,眼里满满的担忧和惊异,“你怎么在这里?快穿多些衣服。”

君相约没有动,任由君无意将披风系在她身上。

君无意很认真的帮她打着领口的结,“别说其他了,待会和我一起回去。”

“哥哥,”君相约漠然抬起眸子,伸手握住君将军修长的手指,原本光洁的手指,如今却布满了烂疮,从指尖一直蔓延到掌心掌背,像一条条丑陋而狰狞的猩红色的虫子啃食着原本白皙的皮肤。

君无意心中一沉,下意识想从妹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君相约却握得很紧,君无意感觉冰冷彻骨的手掌传来一阵揪心的疼痛。

犹如潮水般的疼痛从指尖蔓延开去。

君相约沉默地望着君无意,她微微抿了抿干涩的嘴角。长亭的雪越下越大,君相约在一片风声中恍惚间听见了大隋的皇帝在她耳边的呢喃,

相约,拖住他。

年轻的皇帝陷在舒适的龙椅上,风流的眉角染上了几许不羁,他定定地俯瞰着他的天下,他锦绣繁华的天下。

杨广从小到大就知道自己要什么。

君相约也是。

“朕会给你最好的。”多年后的杨广温柔的搂住君相约单薄的肩膀,在她清秀的脖颈间落下一个火热的吻,“相约,朕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君相约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属于女孩儿的澄澈和单纯在风雪间一瞬间褪去。她很明白自己应该说什么,君无意的软肋,她从来都握在手中。

“我送你的那双手套呢?”

素白的手套,边缘绣着两枚小小的竹叶。

原本应该在你的手上,如今它在哪里?

君相约定定看着君无意,目光里皆是一片凉凉的冷意。

八年前,还是孩子的君相约曾经送给君无意一串糖葫芦。“哥哥,”君相约稚嫩的童音软软糯糯,她软软糯糯的小手牵着君无意的,“这是我用爹爹给的零花钱买的,送给你。”

君无意笑着答应。谁知路上遇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灰头土脸的小乞丐一直盯着那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送给你吧。”还是少年的君无意心里不忍,将那串糖葫芦递给小乞丐。小乞丐也不推辞,转眼间就将糖葫芦吃得干干净净。

“哥哥......”那边牵着的君相约忽然间哭了起来,小女孩的泪水忽然染湿了衣裳,“你把我给你的糖葫芦送人,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怎么可以把我送给你的东西给别人?”

那次,一直乖巧可爱的君相约第一次在街上大哭,之后很长时间她都没有和一直形影不离的哥哥说过话。君澈心疼小女儿,罚君无意跪了整整一天。

那晚夜深露重,小小的女孩儿偷偷拿了一件厚衣服给罚跪的君无意,她涨红了脸,声音有点怯,“哥哥,我并不知道爹爹会让你罚跪……我只想你答应我,不要把我送给你的东西给别人了,好吗?”

“好,我答应你。”君无意的手握住君相约的,少年的目光里仍然是一片暖意。

……

君相约扭过头去,不再看君无意,她的声音从风雪的缝隙中传来,一层层的也染上了冷意,“哥哥,当时你答应过我什么,难道你一点也记不清了吗?”

“庆徽雪灾严重,我将它送给路边一个流浪的少年了。”君无意语速有些快,他着急解释,“相约,那孩子真的太可怜,双手都被冻得溃烂,我不是故意……”

“撕拉”一声截住了君无意的话头,君相约用力扯下身上的披风,扬手一扔!

“既然你不要我的东西,那我也不要你的东西!”

那件披风被亭外的风雪一卷,转眼间便埋没在冰天雪地中。君无意诧异抬眸,目光中闪过一丝震惊和痛楚。他仍然笔直地站在长亭当中,苍白的脸色如纸。

“你知道我为了那双手套,熬了几天几夜吗?”君相约双眼通红,已经泪流满面,“我请教了无数裁缝铺的师傅,在灯下为你一遍遍缝制,偷偷量你手指的长度……为了那双手套,我不知道刺伤了自己多少次!而你呢?转手就将它送人了吗?”

“哥哥......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

君无意沉默着,目光定定的看着君相约。

有种灼热的疼痛在他胸口撕裂,他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被一把利剑穿透了身体,剧烈的痛感在喉头翻滚,他微微抿住干裂的嘴唇,削骨的冰冷快要将他淹没。

前年上元节,他刚从山西战场回来,带着一身风尘,在灯下彻夜无眠为她糊一只灯笼。暖光下,他温和的眸子下晕开一圈圈浅浅的乌青。

去年春猎,他白日练马,晚上便帮她训练一匹雪白的千里良驹,整整一月,将一匹烈马练得温顺通人,只为让不乐意骑马的她,春猎时也能与年纪相仿的孩子一同骑马玩耍。

更早的一次,年幼的她失手打破了家里的花瓶,她泪眼婆娑的拉着他的手说,她害怕挨爹爹的板子。他蹲下身子轻轻拥她入怀,默默收拾了花瓶的碎片,跪在庭前替她受了父亲的责罚……

冰天雪地中,似乎所有的记忆都成为一场戏剧,而他君无意,是唯一的观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被刺骨的冰寒一激,一声一声的咳嗽便再也压抑不住!他越来越剧烈的咳嗽,低沉而沙哑的咳声再也压抑不住,他咳到一向笔直的脊背都弯了下去,咳到脏腑内一阵一阵的抽搐!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强烈的眩晕感像疯长的潮水,一层一层在体内汹涌澎湃,君无意三日不眠不休带病奔波,心力早已到了极限,如今被君相约言语所伤,体内的气息开始紊乱,四处游走。他脚下不稳,竟然眼看着要向后倒去!

忽然一阵温暖从身后将他紧紧包裹住。

君无意只感觉那件不知道被君相约扔到哪里去的披风,被人认真的系在自己身上。那人从身后抱住他,脖颈间忽然充满了熟悉的气息。苏同扶稳他,一只手抵着他的背心,和暖的内力缓缓渡入他的体内,另一只手在他的脖颈前,很仔细的,一圈一圈为披风打结。

“如果我是君无意,我一定骗你说手套忘记带了。像他这样和盘托出的蠢人,估计世间绝无仅有。”苏同长眉一挑,平平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目光里却染上了几分怒意。他身上到处沾着冰渣和碎雪,眉毛上都结了一层冰霜,似乎是钻到雪里去捡那件风衣了,他看上去有些滑稽。

“我叫了城中的守卫过来接你,他们的马车随后就到,把君无意的马一起带走。”苏同再不愿多看君相约一眼,转身绕到君无意身前,很自然的将他背了起来,“然后警告你,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对他耍脾气。我不是君无意,没那么好修养。”

灰衣少年平凡的面孔忽然生出几分凌厉,他背起名满天下的少年将军,在雪地中匆匆远去。

TBC

对不起大家,半个月才更文一次QAQ 这个手套梗终于写出来了,之前这篇同人本来就想叫做手套,然后我以为两三千就能写完,结果一拖拖到一万六还没有完结,坑也是越埋越多....

我九月四号开学,军训要到九月底,然后就是大学生活啦,尽量在开学前再更一次,不过应该写不到结局,估计顶多再有一万就能完结了。

苏君是很冷的CP,我选择他们一方面是因为喜欢,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不热门,写手少,压力也小,但是每次看原文或者七仔的其他的文章都会觉得压力山大!毕竟还是差很多很多很多!

只能说我会努力吧!希望自己可以坚持下去把这篇更完,这样我也算是完成了一个目标啦~~

最后谢谢评论里的诸位,还有默默点喜欢的各位~我会加油哒

【2016年9月30日二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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